落花

雨。

一场秋雨一场寒。不管人们是否承认广州有秋天,尽管树木青绿如斯,河水依旧潺潺,但这时节,确已是秋。雨水落在树叶上,再流下打在人的脸上、手臂上,也着实让人感到寒冷。黑夜下,路灯下的雨水更加清晰可见,伴随着黄色的灯光,一同落在过路的人们的身上。

如往常一样,巷子中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在家中做饭,他的单车停在门口旁边。夏天多雨,秋冬渐凉,于是他那一身装束似乎一直没有多大的变化,脚上穿着差不多及膝的水鞋,一套灰白色的带着九十年代气息衣服在夏天穿着不热,秋天穿着不冷,头上戴着的帽子或许和衣服是一整套的,也仿佛从来都没有摘下来过,出去时候戴着,回家后依然戴着。灯在餐厅里开着,房子并不大,但即使如此光线并不明亮,与厅连着的厨房受油烟的长年蒸熏,并在这不明亮的灯光的反射下,显着明显的黑暗。每天早上出去工作之前,他会先到村口的肉摊上把今天要吃的肉先买好,拿回来放好后再出去,晚上回来再顺路买点青菜,或者有时就只吃青菜,比如今晚。随着炒菜时的手与身体的摆动,他的胡子也在摆动,他花白的胡子已经长得很长了,就如他的头发一样。实际上,自从儿子跟他妈妈走了之后,他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、理过胡须了。

十多年前经人介绍他与妻子成婚,其时她虽然谈不上美丽,但也有她的明媚动人,而他在十年多前和现在,除了年龄的增长与岁月的刀割,并没有太大的不同。住的是祖上留下来的房子,位置也不理想,征收拆迁也没搭不上什么关系,只能算是在城市里面有个房子在,仅靠这些自然是留不住她的。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技能的他,只能日常做点散工维持生活。在儿子出生后没几年,她便提出要离婚,他素来也不习惯于勉强别人,更何况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给到她什么好日子过,又何必要妨碍别人的幸福呢,只是想到儿子,他还是不忍心。但她没有这么想。于是最后还是离婚了,但儿子还是跟着他,很多个炎热或寒冷的夜晚,他都会想起她,难受总要难受,但内心除了无奈似乎也没别的办法。

后来儿子慢慢长大,也习惯了没有妈妈的家,稍大一点就上了幼儿园,离家并不远,走路也只需几分钟,于是日子也并没有很难过,早上送去,晚上顺路带回来。到再大一点,就要到再远一点的小学去了。于是每天早上要起得更早,做早餐给儿子吃了,让儿子坐上单车尾座,送他到学校,然后回来时顺便在村口买肉回家放着,再吃早餐,再做自己今日的安排。儿子再渐渐长大,开始学会和他顶嘴,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,巷子里面路过的人们能够听到他儿子跟他在争执些什么。诚然大家都知道,这只不过是一个家庭日常生活的调味料而已。他长得虽然算不上靓仔,但也跟丑没什么关系。那时他衣衫整洁,几分长的头发恰到好处,胡子几乎天天刮,不留意都看不出来。但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。

有一天她回来了,说要把孩子带走,孩子跟着她,能有更好的未来,她可以给儿子更好的生活。不用说,他也知道,她回来的时候全然与先前不同,珠红玉润,一身贵气,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,站在自己的房子里也显得有些话格格不入。尽管自己的内心有多少的不愿意,但他还是个很明白事理的人,自己没钱没文化,没关系没权力,儿子跟着自己,日后说不定也跟自己一样,何时才是个出头之日。于是第二天早上,他起来做早餐时,突然醒觉,不必了,他退了几步坐到床上,抹了好一阵眼泪。